歷時半年，穿越9國，90後華人偷渡小伙的「美國夢」

「我沒有後悔……來到這裡，我沒有後悔。」——楊鑫

「踏上美國土地，心情是非常非常的興奮。從內心裏面感受到一種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感受，就是他會帶給你一種安全感。你感覺就像你一直在空中旋轉，然後突然之間也就落地了，就是那種感覺。」 ——阿龍

在美國拜登政府上台後，由於其對非法移民更寬鬆和友好的態度，西南邊境的非法移民創下了一次次的歷史高峰。一些中國民眾也以「非常規」的方式，隨著南美洲難民的腳步，穿越巴拿馬雨林，一路向北到達美墨邊界，再「翻牆」偷渡進入美國，他們將這一條非法入境的路程叫做「走線」。

但這段雨林之路，被稱為世界上最危險的偷渡路線之一。除了殘酷的自然因素外，雨林中充斥著被武裝黑幫襲擊搶劫錢財的危機。不過，這似乎都阻擋不了移民者腳步。

90後，來自湖北的楊鑫及陝西的「阿龍」（化名）在2021年夏天，全球疫情延燒時選擇了走入這趟險路。

一般而言，「走線」的中國民眾通常是年輕男性。路線主要是持旅遊簽證從中國入境厄多瓜爾，也有人先飛到土耳其再轉機到南美。之後，走線者搭巴士到哥倫比亞邊境的圖爾坎，再包車進入哥倫比亞，約2天的路程後抵達哥倫比亞西北部濱海小鎮內科克利，付錢給當地「嚮導」，跟隨拉丁美洲民眾偷渡客的腳步，買船票進入對岸哥倫比亞與巴拿馬邊界，進入達里恩雨林。

雨林出來後，移民者再包車或自駕，一路向北，通過中美洲數國，抵達美墨邊境，再「翻牆」偷渡進入美國自首，並在拘留所申請庇護，以換得在美國的居住及工作權。

根據巴拿馬移民局數據，2022年1月至11月底，共有22多萬人，進入了巴拿馬與哥倫比亞交界的達里恩雨林，比2021年多了一倍。

巴拿馬移民局資料也首次公開中國籍民眾進入雨林人數，在2022年前11個月共計1310人。

如同許多中國年輕人一樣，楊鑫中學畢業後就到了大城市打工。他在武漢自學攝影后以商業攝影謀生，省吃儉用，一個人的生活算過得安穩。但是，通過上網，楊鑫逐漸接觸到許多不同的人及論壇，開啟了他的好奇心。楊鑫開始做起了自媒體，在武漢街上隨機「街訪」市民。2020年，武漢爆發了新冠疫情，楊鑫的一些記錄視頻被刪除，並受到訓誡。這讓他心生去念，他說：「我想去一個可以說任何話的地方。」

2021年7月，楊鑫帶著多年來攢下的約10多萬人民幣的積蓄入境香港後再飛到厄多瓜爾，與阿龍碰上了面，二人一起踏上了「走線」之路。

事實上，穿越雨林的「走線」之路，原本不在楊鑫及阿龍的計劃當中。

當時，他們與在網路上認識的其他十來位準備赴美的中國人先以旅遊簽證到厄瓜多，之後飛到加勒比海島國巴哈馬，買船後，準備橫渡加勒比海，從500公里外的美國佛羅里達州入境。

這一旅程看似比雨林路輕鬆，但熱帶天氣及海象不甚穩定，時而傳出來自古巴等當地偷渡客船隻翻覆的慘劇發生。

楊鑫和眾人靠積蓄買了一艘快艇，但因為不擅駕駛及對海象陌生，起航沒多久船隻便擱淺，幸虧附近的漁船伸出援手將他們救起。

之後，他們被拘留在巴哈馬移民局，面臨被遣返的命運。

後來，兩人通過之前認識在美國社團等方面的遊說，加上巴哈馬也無意處理他們的遣返事宜，他們被送回厄瓜多。2021年10月，他們決定從厄瓜多到哥倫比亞港城內科里，搭船進入對岸巴拿馬邊境，再進入雨林，從而開始了他們的雨林之路。

這一片60英里長的茂密、未開發的熱帶雨林遍布在達里恩隘口。茂密的叢林從哥倫比亞的西北端延伸到巴拿馬，樹林旁是齊腰深的湍急河流和陡峭的斜坡，在熱帶的天氣中，想要穿越雨林的偷渡者舉步維艱。走線者說，除了應付熾熱的白天、大雨滂沱的午後，以及氣溫猝降的夜晚，還得擔憂雨林中的毒梟搶劫，又或者提防現金財物被偷。

雨林這條路雖然是最辛苦，但楊鑫還是比較幸運的，收了一大筆錢的「導遊」算是「很靠譜」，沿路上男女老幼都有，若有人背著行李走不動或腳步慢的人，老人小孩要過河，「導遊」會過來幫忙，生病了，也會扶助彼此。

不過，雖然僅有三天兩夜的路程，但每天沒日沒夜地走，加上日晒雨淋，蟲蟻齜咬，深夜氣溫劇降的考驗，有一晚下了大雨，隔天年輕的身體也發了高燒。

有走線者在網上發帖說，自己目睹無名屍體橫陳在路旁。在推特上也可以看到，有些走線者懷疑中途遇到的同隊中國旅客也許是「間諜」，又或者疑心同行的移民者偷錢。也有人在推特說，身上的財物遇到搶匪被洗劫，從雨林外帶來相伴的流浪狗也被殺害。

國際非政府組織「無國界醫生」（MSF）近年來在雨林出口設置了醫務所，提供醫療支援及短暫收留服務。他們說，許多移民，不分男女老少，在途中常遇到許多身體及心理的傷害，包含被搶劫毆打，或看到同伴在途中喪命造成的恐慌後遺症。有些女性移民「走線」時遭遇性侵害，也有些人到達醫務所時，身上的鞋子跟衣服都已經被搜括一空，這幾年這鐘情況越來越多。

根據該組織說法，有些難民因為健康因素，已經在安置中心待上數月，他們要求巴拿馬及哥倫比亞政府提出方案，面對這些人道危機。

出了雨林之後，巴拿馬政府會有專車將他們送往與鄰國哥斯大黎加的邊界放行。

這開啟了他們「走線」之路的下半場。他們一路向北，穿越中美洲數國，往美墨邊境前進。這趟旅程雖然並非步行，而是靠搭乘各種交通工具移動，但沿路並不輕鬆。

如同楊鑫所說，往美墨邊界移動的路上，遇到移民警察或當地黑幫索賄甚至打劫並不少見。許多時候，要繳付現金才能通行。有時，身上財物若不藏妥，也立刻被搜走。

在語言不通的國家，這一切都考驗著隨機應變的能力及體力，還有運氣。

楊鑫說，幾乎半年時間的路程，他花了數萬人民幣。經過九個國家，到達美墨邊境已經是2021年12月。他與同伴阿龍花了幾天時間，也花了一些錢讓ˋ「嚮導」帶路，終於在12月19日「翻牆」並成功踏上美國德州土地。兩人一到美國境內，馬上被幾名美國移民警察發現，他們按照計劃立刻自首，並要求庇護面談。

之後，兩人分別被送往美東及南方的移民拘留所，各自待上一個半月及數個月，通過法律審查後，由當地的華人組織擔保獲得保釋後，在加州重聚。

楊鑫及阿龍告訴記者，這趟旅程縱然有許多波折，遭遇很多兇險的時刻，但他們對此都不會後悔。「踏上美國土地，心情是非常非常的興奮。從內心裏面感受到一種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感受，就是他會帶給你一種安全感。你感覺就像你一直在空中旋轉，然後突然之間也就落地了，就是那種感覺。」 阿龍說。

楊鑫承認，「走線」不是一條輕鬆的路。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美中航班銳減。對許多來自農村背景的「走線者」來說，還幾乎很難拿到簽證。2022年下半年，出境航班才慢慢增加。楊鑫說，比較有錢的人，譬如已經在美國的福建移民家庭，可以花錢協助家人取得飛到墨西哥的航班及簽證，之後再協助家人往美墨邊境前進，他們不用走雨林這條險路。甚至更有辦法也更有錢的人，可以申請旅遊簽進入美國，但畢竟是少數。

保釋後不久，楊鑫他們開始申請美國「工卡」，同時先靠著當地慈善組織或華人教會的協助，謀得溫飽。

非常規的移民者到了美國之後，不管以後拿不拿得到綠卡，至少先可以在6個月後申請工卡。拿到工卡之後有社會安全號，有駕照，可以在美國正常地生活。如果去移民法院見法官後獲得通過，就可以等待一年後申請綠卡。

拿到工卡後，多數「走線」民眾通常會在工程隊，餐館，或送外賣等做體力活，一人通常身兼多種小工，幾乎不休假，每日工作10小時以上，一個月工資平均下來有3000美金。「走線」人士足跡遍布全美，通常是在加州或紐約州，還有拉斯維加斯或德州。

「美國夢」確實不是如此完美。

但是，楊鑫和阿龍都表示，他們並不後悔。

楊鑫表示：「我自己覺得很開心，覺得這一趟很值得。美國沒有讓我特別失望……應該說人比較自由。你問我會不會後悔，我沒有後悔過，不出來才後悔。」

「網上那些罵我的人，我現在不會在乎了，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也不會去回應，也不會刪除他們的留言。」楊鑫表示。

阿龍說，至於種族歧視，踏入美國一年，自己沒有遇過什麼種族歧視，路上的陌生人，看到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是一個很新鮮的文化衝擊。

023年伊始，美國總統拜登宣布了一項新移民對策，計劃每個月接受3萬名中南美洲移民合法來美國，但也擴大了前任總統特朗普的移民政策，讓美國能更容易地將許多移民送回墨西哥。在「胡蘿蔔與大棒」齊飛的政策下「走線」是否會降溫，成為懸而未決的問題。

最後，雖然美國政府對非法移民保持寬容，但偷渡包括「走線」，法律上本身仍是違法的，美國是可以對偷渡者進行刑事指控。而且偷渡之路異常艱難，時刻威脅生命安全，奉勸不要輕易嘗試。

REF:
https://www.bbc.com/zhongwen/simp/chinese-news-64222835，原標題《雨林、搶匪以及「美國夢」：90後中國人偷渡「潤美」的新路線》，有刪減。